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山村,是一个故事频生的山村。 她,头枕名山,华南首数,足濯丽水,远近闻名,四面山清水秀,林木郁葱,翠竹连绵,物产富庶。千百年来,老祖先们为避战祸,逃荒保命,颠沛流离,扶老携幼,泣血别亲,匿此山地,躬耕垄土,引劲觅食。朝换一朝,代传一代,这个昔日裹于大山腰腹的静寂山窝,终于衍就500余人。阳、陈、刘、赵,段、易、李、龙,各姓人家,平分秋色,互竞家声,小日子过得自觉舒松。 山高皇帝远。村里人以为谁也管不到自己,便心满意足,乐道安贫。祖上的传承,后人的濡染,以致阖村人们长期沉溺于一种耕地种田,穿衣吃饭的地道小农意识的桎梏之中。 曾几何时,这里人将飞机上天,当作“天鬼现形”,把汽车运物,视为“地怪作祟”。就连当年广播、收音机入村,人们也还硬说是“冤魂叫屈”。也难怪这里,男人病痛,不问医药信神鬼,女人分娩,生拉硬扯伤性命。 曾几何时,这里人们将外人戏谑自己“高山社员,快乐神仙,水碓舂米,鸭子耘田”的落后情形当作优势,逆向推动,以致当时村上偌长一条溪沟,一户一架水碓(取代打米机)。相连一片农户,一家一盏火笼(取代照明灯)。虽则如此困顷贫寒,但是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”的唯心理念却根深蒂固,妇孺皆存。 愚蒙不化的意识熏陶,陈腐落后的思潮浸蚀,使得这个偏僻山村的人们,昏昏沉沉地在历史进程的轨道上慢慢走过长夜,慢慢冲出黎明,慢慢走到今天。 企盼、期待,是山里贫困人们的天性。山外文明的渗入,山里人士的闯荡,大伙明明知道山外世界灯红酒绿,繁华气派,也明明知道自己地方清苦落后,需要发展。然而,苦陷贫窟的人们,却依旧等待着有朝一日,大堆黄金象从空中掉陨铁一样,从天而降,堆积如山。利用这些天外来财,老人们可购置高级水晶棺材,中年人可修建耸入云天的高楼大厦,未婚后生可讨娶山外粉脂佳丽作如意新娘。待到全村美得不可开交,家家富得滴水成油时,天堂的“神仙”就会驾临敝地,意兴大发,手中“拂尘”一挥,便就首先在陡峭山腰上,从悬崖峭壁间,给村上蹴就一条宽坦的柏油马路;接着再一挥,高档华贵的轿车,就象河里游鱼一般,自由驰骋,结队入山,每户一辆。于是,就连有的颇在外地有点“见识”的人,也都回到村上强呼劲嚷:大家等着吧,迟早会有这一天。 然而,山间的现实,较之人们的想象差着十万八千里。长期以来,村民们困扰在古老的农耕阴影里,靠双肩使力,凭两足跋涉,春糊夏口,秋食冬粮,频劳四季,了草维生。伴以陈腐的清高观念,以致一度石碾、水碓、粉磨、木榨等现代青年听起来非常陌生的古老物件一应百出,各诉凄声。 想当年,老人教着后生,到如今后生成了老人,老老少少,男男女女,尽让贫穷的苦水浸黑脸盘,浸老肌肤,浸透骨髓。毕竟前人强不如后人强,终于还是年轻人敏感。他们望着本地一个个水淋淋的姑娘,扮得娇美华艳,坐上别人“花轿”,做了外地新娘时,在老人们的一声声感慨赞叹中,牙帮骨咬得山响。于是,这些激情少辈,口挪嘴省,凑少成多,拼命攒钱,最后感动长辈操心,才于近年免强从山外拉进两根照明电线。使得文明的影子,最终在这古老的苦海中晃晃摇荡。然而,微小的变化,对于尘垢的躯体,恍犹几滴文明的酒精沾上经年累月的病人,效果微不足道。 要想富,先修路。这道理虽在山外验证了多年,可到了这小山村,却就无济于事。提起修建公路,人们颇有说词。有老者认为:修啥公路?懒了后人。祖上几辈人,挑物运货做脚夫,没有哪个累短腿;有年轻人说:我趁现在有气力,能挑一年算一年。更有甚者,大声嚷嚷:不修,不修,坚决不修。路一通,车方便,我山中那点地柴就完了,到时有粮吃生的。这样人,山村人,冬眠的山村,山村冬眠的人。 羊年开泰,马年腾飞,山外世界日新月异,可这冬眠的山村,却是坐怀不乱,无动于衷。猴年将过,鸡年来临,初醒的村里人,驱走漫长的睡夜,撑开惺忪的眯眼,怀着梦中招引老板投资的希望,声嘶力竭地呼唤大家:修建山村公路。可在稀疏的应答声中,竟然是:你一个人修?老板全额投资修?还是公家帮咱修?话过之后,依然沉睡不醒,万事大吉。 春行冬至,阵雁南飞。不觉又是飞霜飘雪季节,可怜这冬眠山村的人们,棚茅盖顶,薄被披身,虽无冷僵之患,但有疾苦之忧。冰冻三尺,时难溶化。疑霜挂雪,戴玉披银,对于山外人来说,可作一道亮丽风景,然而对于冬眠的山村来说,理当趁早迎接春天。
※本文作者:泰翼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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